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漏網之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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漏網之魚

“第二道天命卦象呢?”

掌門沒有回應,只是定定註視無讖,這道略含探究的深刻目光幾乎直戳心底,“我們為何被不周界盯上,你心裏真沒頭緒麽?”

無讖不禁有些心悸,“何出此言?”

為什麽掌門要這麽問?雖說不是詰問,可這話怎麽聽著好像是他的過錯。輸了天曜大戰的團戰,責任確實在身為領隊的他。對於不周界原因不明的敵視,他也是受害者,為何在他身上找原因?

掌門抓住他的肩膀拉近了些,五指深深嵌入癱軟的血肉,“疏狂界曜臺開啟之前,本座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去扶桑樹,不要去叩天問碑!”

說到最後,掌門的身體劇烈顫抖,連帶著無讖也搖晃不止。

無讖心頭大震,“世界的終極?都是因為我去了。”

掌門長長地舒了口氣,面色平靜下來,松開手指轉而慢慢拍肩膀,“不,不怪你。”

“如果我沒去的話......”

掌門又抓緊他的肩膀,深深地看著他,語氣十分堅定,“剛才那話,是老夫錯了。叩天問碑,追尋世界的終極,探索未知的奧秘,這些本沒錯。身為八卦門弟子,沒有好奇心才是過錯。”

“因為得知真相而受到懲罰,錯不在挖掘真相的人,而在隱瞞真相的人,在於因一己私欲而行迫害之實的不周界!”

掌門緩緩搖頭,“差點就陷入情緒的邏輯陷阱。”

如同第一道天命卦象揭開之前,若是他們不知曜臺和不周界的聯系,定然會把怒火傾註在踩著卦辭界上位的躍淵界和蓋德界頭上,最後演變成血海屍山的界域戰爭也未可知。

依靠受害者之間因情緒而生的猜忌和怨恨,始作俑者的不周界再一次完美隱藏自己。身為被摧殘的受害者,無讖和掌門也忍不住佩服對方的這等手段。

“老夫提起這事兒,原不是想怪你,意在探究不周界出手的動因,說不定和世界的終極有聯系。”

無讖沈重點頭,“弟子明白。”

事實是他還沒有解開世紀的終極!甚至沒能揭開罪魁禍首的真面目,這點更令人難受憋屈!

“當時解開天問碑的不止你,還有兩人,據說都是坤輿界的修士,針對這點不周界只對付我們似乎說不過去。”掌門思忖一會兒,“或許關鍵也不在此,天問碑不過是我對卦象的錯誤聯想。蔔的卦太多,想得太雜,反而看不穿迷霧......”

掌門一邊說可能性,一邊搖頭否決,似乎深陷難題。

面對此種僵局,無讖的第一反應是蔔卦問天,低頭看向腰間,沒有意料之中的龜殼和銅錢,只看到一只灰撲撲的布袋子。

沈甸甸的灰燼,半日前還是他的本命武器。

相伴半生的龜殼和銅錢也沒了。

輕風一吹,布袋的灰塵揚過眼前,又把無讖的思緒帶回那個痛入骨髓的戰場。

被難以抗衡的威壓按在地上,被逼下跪的膝蓋絲毫動彈不得,腕口的血液嘩嘩淌下,裹挾斷掌埋入沙地。

八卦門弟子黑白相間的衣袍被鮮血染成深沈的暗紅,平日精心養護的蔔卦神手齊掌而斷,無一例外。

那個身披袈裟的佛子就這麽踩著一地血水走來,卦辭界弟子的屍體於他而言甚至比不上路邊的雜草,好似是地溝陳年的汙臟垃圾。

不潔、不凈、不堪、不應存在......

那些不周界僧人和菩提子都揚著一張悲憫仁慈的假面,可瞳孔深處的憎惡和厭恨無法隱藏。

無讖看著菩提子停在身前,那根金光赫赫的九環錫杖高高揚起,佛力未降,眉心已經感受到即將劈來的威壓。

無力抵抗,無讖以為會和同伴一起葬身疆場的時候,擋在身前的是躍淵界代表白玉螭。

她本該和他一起對付不周界,可躍淵界選擇袖手旁觀。無讖情感上不能容忍無法原諒,理智上卻能理解躍淵界的行為。倘若他處在白玉螭的位置,會做出同樣的決定。

白玉螭擡手抵住九環錫杖,笑著對菩提子道,“不周界已經贏了,何必趕盡殺絕?若是沒一個卦辭界弟子出去,怕是會影響大師們慈悲為懷的聲譽。”

磋商的笑意語氣,話裏暗藏鋒芒。

菩提子沒有回應,沒看白玉螭一眼,垂眸俯視無讖,似乎在思考什麽。

蓋德界代表大聲調侃,“事到如今裝什麽好人,影響不周界的聲譽?恐怕是擔心你們躍淵界的聲譽吧,對同伴見死不救。”

白玉螭移眼望向蓋德界代表,糾正道,“不是同伴,而是被綁在一起的同盟。閣下未免太自大,你看大師們有把你們當同伴?我們躍淵界袖手旁觀是有些不太好聽,蓋德界躺贏的名聲傳出去就好聽了?”

蓋德界代表重哼一聲,不說話了。

“出不出曜臺,都一樣。”菩提子如自言自語般說道,念了聲佛號,收回錫杖,腳尖挪轉。

就當眾人以為菩提子就此收手放卦辭界一馬的時候,指尖的念珠輕輕一甩。

念珠撲面而來,無讖沒有阻擋和避開的時間,就見烏黑的珠子染得血紅,視野從一片猩紅漸漸變暗變黑。

最後映入眼簾的便是菩提子冷漠的背影,白玉螭驚詫震悚的面容,以及蓋德界代表迅速後撤的步伐和對菩提子的忌憚。

身旁響起一聲嘲諷的女聲,“毀掉卦修的天眼,和殺人又有何區別。”

天眼!

對了,他失去的不是雙眼,而是蔔卦叩問的的天眼。

無讖猛地回神,望向床邊的掌門,靈氣源源不斷從掌門轉移到自己身上,而掌門仿佛毫無所覺般喃喃自語。

天眼救不回來!掌門把自己的天眼給了他。

兩人所修功法相同,傳承自同一祖師,確實能完美轉移天眼,然而這萬萬不行!

無讖硬撐著後退,急道:“請速速撤回靈氣,弟子已是廢人,餘生恐怕輾轉床榻,何德何能取代掌門的天眼!”

一個前途盡廢的化神期弟子,和一個登峰造極的渡劫期掌門,無須放在天平都能猜到孰輕孰重。

掌門反而加快靈氣轉移的速度,“不,你必須接受。”

無讖掙紮拒絕,就聽得掌門突然道,“轉機在你。”

“什麽?”無讖錯愕擡頭。

門外闖進一陣寒涼的冷風,唰地撞進無讖心裏,視野逐漸明晰的同時,他看見掌門的眼神慢慢暗淡衰弱。

“無讖,你聽好,第二道天命卦象,大乘期戰力用生命和神魂換來的一線生路,他說‘轉機在你’。”

無讖抗拒地搖頭,“弟子不明白。”

掌門食指點住無讖眉心,最後一縷靈氣註入,掌門的瞳孔如燭燈殘火般熄滅,翻滿斑白的雲翳。“老夫也不明白,只能相信那位的判斷。”

這一信,就拱手送出修煉大半生的天眼。

如果那位前輩蔔錯了呢?如果不是他,而是另一個名為無讖的弟子呢......

無讖心裏塞滿各種不解和疑問,可一句也問不出來說不出口,但凡質疑一句,都是對掌門犧牲的輕視。

就在這個時候,外面爆發嘈雜的喧鬧聲,從很遠的地方突然驚起,如毒燎虐焰野火般急掠而來,從百裏外的山門瞬間波及到殿外。

疑惑、驚恐、駭悚的情緒嘩然彌漫開來,聽不清清晰的字句,殿內的無讖都能感受到眾人的不安。

候在外頭的醫修弟子甚至想不到通報,連跑帶爬地沖了進來,擡起顫顫悠悠的手指,“掌門......天上......”

掌門腰間的玉牌響個沒完,沒有轉頭看一眼天空,也看不到了。

無讖順著弟子的手指仰望,就見萬丈高空之上亮起一道道金色紋路,集結成陣法,偌大的天空擠滿了金光。

卦辭界的防禦大陣正在盡力抵抗,打破紋路的速度卻比不上金色陣法集結的速度。被攻破,不過時間問題。

無讖震驚得腦子一片空白,“我們被攻擊了?”

玉牌警聲的愈急愈響,一聲聲緊迫的訊息通話擠了進來,想必對面的各位和無讖一樣惶悚不安。

掌門沒有掃一眼,反而扔掉玉牌,“終於來了。”

無讖急聲詢問緣由。

掌門長長嘆了口氣,解釋道:“半個時辰前,護陣人發現界域傳送陣打不開了,諸位渡劫期修士也沒法撕破虛空裂縫前往其他界域。卦辭界被從外面封住了,無人能出,也無人能進。天空的大陣,是第二步。”

醫修直跺腳,“半個時辰前就發現了,掌門怎麽沒有行動!聚集弟子反抗啊!”太過慌亂,連應有的尊重和分寸都忘了。

“誰說我們沒有行動?”掌門自嘲地笑笑。

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巨響,就見卦辭界的防禦陣裂成碎片,天空的金色紋路飛速聚合成陣法,赫然是一座座跨界傳送陣。

當那一身身白色僧袍現身天際,一聲聲梵音蕩徹天地,四海八荒的喧鬧聲霎時停了。

是不周界。

弟子連一聲驚呼都喊不出來,頹然跌在地上,他們被俯瞰萬界的不周界進攻了。一時之間,弟子腦海生不出思索原因的念頭,只有滿滿的絕望。

掌門伸手撫摸無讖的眼角,滿意地笑道:“第一步已經完成了。”

無讖這時才明白,掌門完全相信大乘期戰力的卦象,把賭註壓在自己身上。

掌門起身,“走吧,時間不多了。”

無讖沒有探問,靜靜跟在掌門身後。

他們徑直飛向八卦門禁山的封閉區,直徑十裏的石盤之上刻滿密密麻麻的紋路,深入十尺,鋪滿精粹的靈石。

以無讖粗淺的陣符知識,僅能看出這道大陣是多重陣法的疊加,傳送陣、爆破陣法、防護陣法還有些不知的紋路。以此等陣法的精妙程度,竟然沒有流傳於世普及開來,也著實讓人吃驚。

無讖最初進入八卦門決策機構的時候,曾經聽聞禁山深處有個大陣,乃是三千年前冠絕一時的卦師飛升前親自囑咐遺留的,沒想到是座跨界傳送陣。

八卦門的長老們盤坐在各個節點,見兩人到來,僅僅輕點下頭。

無讖剛想問候,就被掌門拉到陣眼,“他們快來了,剩下的時間不多了。”

兩人面對面坐在陣法中央。

掌門從懷裏掏出一只樸素陳舊的乾坤袋,親自系在無讖腰帶,囑咐道:“八卦門的傳承,都在裏邊了。”

無讖猛然醒悟過來,掌門在交代後事,環視四周,長老們也是一臉坦然的平靜。

無讖連忙並腿跪下,深垂頭顱,“弟子絕不會讓八卦門沒落。”

掌門苦笑出聲,“先別急著說大話,卦辭界會怎樣,誰也不清楚,保下八卦門的傳承,已是足夠。”

無讖的頭垂得更低。

掌門微微招手,示意無讖近些。接著拉過無讖的手腕,對著自己的手掌比劃。

無讖意識掌門意圖的剎那,張嘴就想反駁。

掌門先一步開口道:“別打斷,接下來,你仔細聽我說。”

掌門割下自己的手掌,用靈氣線鑲在無讖的斷口。緩緩流淌的鮮血,漫濕兩人的衣袍。

“天命卦表明你是轉機,除了相信我們別無選擇,所以八卦門把一切賭在你身上。”

無讖凝視不屬於自己的雙掌、掌門的斷腕,心底有種揪緊的焦慮和疼痛。

“擔心我們?”掌門忽然展露釋然的笑容,“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。我們死了便死了,責任已完,一了百了。你不一樣,卦辭界的未來就托付給你了。”

“這座大陣可以送你離開卦辭界,可是你接下來去哪兒,要做什麽,怎樣才能拯救卦辭界,我們不知道,誰也不知道。”

無讖終於明白焦慮的源頭,看他看得越清,焦慮也越深。

掌門移交雙掌的同時,也把畢生的修為盡數托給無讖。

第一道節點的長老把靈氣和生命力註入陣法,陣光徐徐亮起,下一陣點的長老也照此傳功,光芒帶著他們的性命流過陣法。

蒼白的陣光猛然亮起,緊緊裹住中央的無讖。

此時,遠方天際投來一道悲憫的目光,白袍僧人疾速逼近,落在陣法外。菩提子掃過陣中的無讖,下一刻九環錫杖帶著雷霆萬鈞的威壓劈了下來。

陣法轟然顫動,數位長老猛地吐出鮮血。

第一節點的長老催促道,“撐不了多久,想好去哪個界域了嗎?”

無讖本能看向掌門,就見掌門輕輕搖頭。

沒人知道,接下來一切只能靠他自己。

可他也不知道!

菩提子的九環錫杖越逼越狠,長老們的氣息越來越紊亂,大陣即將傾頹。

期待和希冀的目光聚焦在無讖,聚焦在毫無頭緒的他身上!

該去哪兒?生路到底在哪兒?

為什麽說轉機在他!

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卦修,論八卦一脈的天資不及諸位長老也不及掌門,為什麽選他!

無讖哆嗦著手,習慣性去拿龜殼和銅錢,只摸到一手的灰燼。

他到底和他們有什麽不同!

卦呢!好想蔔一卦,誰能給他指明出路......

突然之間,無讖想起天極界的那一卦,腦子豁然開朗,眼前倏然清明。

那道卦象至今未明,或是應在當下?

大陣搖搖欲墜,無法再承受一擊。九環錫杖再落之前,無讖望向第一節點的長老,道出目標界域。

掌門瞳孔驟然一縮,行將就木的臉上露出茅塞頓開的喜意,“原來如此。”

菩提子提杖再劈之際,陣光大亮,無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。

一開即毀的跨界傳送陣之內,只剩下一具具血肉萎縮的屍體。

嘀地一聲細響,菩提子玉牌收到來自不周界的問話。

【慧可:卦辭界的封閉陣法短暫破了個口子,發生了什麽?】

【菩提子:漏網之魚。】

【慧可:誰?】

【菩提子:卦辭界代表無讖。】

【慧可:他去哪兒了?】

【菩提子:不清楚。】

【慧可:快追,若他把卦辭界的情況洩漏出去,會影響不周界的聲譽。】

【菩提子:鎮壓卦辭界需要時間,很難分出人手追查。】

僵持之際,菩提佛開口下令道,【菩提子繼續執行原任務,慧可親自帶隊去追查無讖。】

【慧可:貧僧去追,那誰來監守曜臺,若是發生變故......】

【菩提佛:一些低階修士罷了,怎麽也翻不出浪花來。幾十萬年的天曜大戰,不都是這麽打的。】

慧可聞言,只能照令行事。

另一邊,諸天萬界並不知卦辭界究竟發生何事,只知道卦辭界突然封閉界域,所有消息無法流通,跨界傳送陣和虛空裂縫都無法進出。

各個界域上層猜測卦辭界故意自封界域,排位大變,怕有敵對界域渾水摸魚。就像兩萬年前剛打贏天魔大戰的坤輿界一樣,至今也嚴格控制外界修士。

只有坤輿界萬佛宗的幾位渡劫期長老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。

萬佛宗掌門撥開留影球,細細端詳卦辭界封閉前的最後一刻,“總感覺有點佛力的痕跡。”

無相魔門的路掌門湊過來問道:“哪兒呢?我怎麽沒看到。”

其他靈修掌門則是一點也沒看出來,路掌門也只能感覺丁點不像靈氣的東西,具體是不是佛力則不清楚。

昆侖劍宗掌門道:“別看了,卦辭界幹我們什麽事?有時間關心其他界域,不如關心自家孩子,也不知道莫挨老子他們怎麽樣了。”

盛京傳送陣旁邊的七權高層們也很是焦急,過了將近一日,三個戰場還沒傳來任何消息。

若是贏了,各個戰場應會有傳訊箭匯報結果才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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